第64章 暴君的花瓶16(1 / 2)

之前那股不好的预感, 随着她交代后事一般的嘱咐,而变得越来越浓,如沉沉的阴云, 积压在裴九凤的心头。

耳边, 很轻很轻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要害怕, 我是姐姐,死了也是姐姐, 你吃的时候不要怕, 如果实在害怕, 你就在夜里吃,夜里就看不见了。”

裴九凤犹如被人一刀刀捅进心口

痛得他死死咬住牙关, 依稀尝到几分血腥气“不,不会的, 你不会死”

她不会死的

妖人不能这么对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道,一只手臂动了动, 想要回抱住她。但是从不习惯跟人亲密,让他僵着手臂,不知道要怎么做。

良久,手臂放回身侧, 紧紧攥成拳,“明天,我跟你一起出门, 我们一起找吃的, 一定能活下去的”

他已经不寄希望于妖人放他回去了。

如果他肯放他,不会拖到现在。

裴九凤不知道妖人要怎么对付他, 但他不能看着王大春死。

“明天我做个拐杖。”他说, “家里还有一些柴禾, 绑一绑,就可以当拐杖。我拄着拐,跟你一起出门。”

他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她死。

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就他先死,让王大春吃掉他

“是了,家里的柴禾不多了。”仿佛被他提醒了一般,她低低的声音又响起来,“缸里的水也快没有了。明天,明天我去挑水,上午挑一缸水,下午出城捡柴”

“我去捡”裴九凤打断了她,“我去挑水,我去捡柴,你不要去”

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裴九凤以为,她会反对他这么做,需要劝她几句才行。

但是她没有出声。

心底一沉“大春大春姐”

他顾不得从不习惯跟人亲密,下意识地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晃动“姐姐”

她没有回应,裴九凤伸指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流,松了口气,缓缓放开了她。

魂都被惊飞了。

还好她只是昏过去了。

裴九凤重新将手臂收回被褥中,放进去之前,将被褥压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钻不进去。

她仍旧保持跟他挨着脑袋的姿势,微弱的气流扑在颈间的肌肤上,又轻又软。之前她落了许多眼泪在这里,湿漉漉的,有些凉。

他没有动,睁着眼睛,静静躺在黑暗中。

心中说道“如果你让她死了,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为了她,他愿意做一个明君,为曾经造下的罪孽而赎罪。

但如果妖人让她死了,他保证会展开疯狂报复

搜遍天涯海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找出来,挫骨扬灰

“哎呀,他威胁你。”听到他的心声,灰灰立刻禀报给韶音,“音音,你要怎么收拾他”

韶音每天给它剧本,让它编织梦境,但结局是灰灰所不知道的。

“我要他做一个明君。”韶音说道,“终他一生,都为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而操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灰灰咂舌“他做了那么多残暴的事,结果居然还要他做皇上”

“首先,他有这个能力。”韶音便跟它解释,“剧本的结局,他痛改前非,做了一代明君。说明只要他想做,他就可以做到。”

“那倒是。”灰灰说。

韶音接着说道“其次,这是他欠陈国百姓的。他登基的几年,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他有责任恢复满目疮痍的江山。”

而且,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身为男主,裴九凤聪明、有能力,而且不卑鄙、与人勾结,没有软肋,没有私心。

如果奉别人为主,比如剧本中造反的男配,能保证他登基后比裴九凤做得好吗

当时男配造反,攻入皇宫,女主说不想跟他走,斥责他大逆不道,他如何想的他当时想的是,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造反是他与诸多部下的事,他要顾及部下。

那么他登基后,对部下进行封赏,并在权力方面妥协到什么地步

换成裴九凤,他要做什么事,绝不会妥协。

没有人能要挟他。若他一心为黎民百姓,会比别人做得都好。

“好吧。”灰灰说。

它其实没什么意见,因为它还记得自己是炮灰系统,它的任务者瞎搞就算了,但是破坏世界线是万万不可的。

裴九凤是男主,就应该做皇上。

以后还要跟女主产生爱情。

裴九凤一晚上都没敢睡,生怕自己睡着后,就失去了王大春。

等到天蒙蒙亮,他咬牙强撑着起床“姐,我出去做事,你不要乱走,听到了吗”

少女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缩在被子里,露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眼睛紧紧闭着,被他轻轻晃了晃,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不是她还有呼吸,身躯是温热的,裴九凤简直要疯。

“你记得,千万别出门。”知道她可能听不见,他仍是不放心地叮嘱,“我会尽早回来。”

说完,便一步步往外挪去。到了柴禾堆积的地方,用破包袱皮撕成的碎布条绑出一根粗糙的拐杖,拄在手中,一步步往外走去。

刚出门,他便惊了一下。

原本他打算敲开邻居们的门,求少许吃食。王大春快饿死了,他顾不得什么尊严,哪怕此刻要他跟人跪下磕头,如果能换两个窝头,他也愿意。

但是刚出了门,就看到十几步远处倒着一人,两只脚被人攥住,正拖着他往身后的院门里走。

那人脸孔朝下,这般粗鲁地拖动,势必要划破头脸。可知,拖他的人绝不是他的亲人。

裴九凤心里一惊,顿时想到昨晚韶音告诉他的二狗子事件。

只怕这人也要被吃了。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对面那人猛地抬头,射来阴沉沉的渗人目光。

裴九凤立刻低下头,不再看了。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不能敲邻居家的门,如果敲开了门,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谁说只能吃死人的

吃食物和吃人之间隔着天堑,但吃死人和吃活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小水沟。

他抿着唇,转身关上门,上锁。

这是唯一能保护王大春的了。而后,拄着拐,往出城方向而去。

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

冷风呼啸,整座城池透着一股萧条,裴九凤没有余力感慨,出了城便往河边而去。

昨晚他想了一夜,是凿冰钓鱼,还是去山里狩猎。

山里多半没吃的了,而且冬天动物都藏起来了,他可能卧上两天都等不到一只猎物,衡量一番,他决定凿冰钓鱼。

凿开冰层,制作钓竿,割肉为饵。

种种吃力与不易,他不想诉说半句,因为他觉得这都是他该得的。

如果他登基后不那么任性妄为,王大春不会这么惨,这都是他造下的罪孽。

河面上空旷,寒风猎猎。

裴九凤坐在石块上,守着冰窟,很快被冻僵了。

又冷,又饿,又疼。

原来从前受的苦,还不是最苦,苦是没有尽头的。

他只希望,能钓上一尾鱼。如果钓得上来,这些苦就没有白受。

他运气还算不错,守了半日,终于钓上一尾鱼。个头竟然不小,足有三四斤重。

他分外欣喜,将鱼钓上来,扔在冰面上,拿起之前凿冰的石块,用力砸在鱼头上,将它砸死。

这才揣进怀里,被污了衣服与胸膛也顾不上嫌弃,欣喜万分地捞起拐杖,一路返回。

他在冰面上吹了半天的寒风,整个人冻得僵硬,走得很是吃力,时不时就跌一跤。

如此狼狈的境况,他也不在意了,甚至满腔热血,心里想着回去煮个鱼汤,可以给王大春喝好几顿了。

明天他再来钓,裴九凤心里想着,多的就存起来,留给王大春慢慢吃。

一路跌跤,他摔破了手肘和膝盖,浑然不在乎,满心欢喜地回家。

不知道王大春醒了没有他来之前锁上了门,她就算醒了也出不去,倒不必担心。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更显得冷了,裴九凤一手拄着拐,一手拢着破衣,努力捣腾着双腿,想走得快一些。

终于,在摔了无数次之后,他凭着顽强的毅力,机械地迈动着脚步,一步步挪到了家门口。

钥匙挂在脖子上,他抖着手,对了好几下,终于对上锁眼,“咔哒”一声,打开了锁。

开门,关门,上拴。

“姐”他高兴地喊道,“我回来了”

连蹦带跳,兴奋地往屋里去,压低声音说道“我钓了鱼”

床上没有传来回应。

裴九凤便以为她还没醒,有些担心地挪到床前,轻轻晃了晃“姐”

这一晃,蓦地察觉到几分不对。

他之前叫她时,隔着被子摇晃她,触感是软的。但是刚刚,很是僵硬,就像是在晃一截木头桩子。

心里陡然一沉。

“姐”他轻声叫道,又摇了摇她,“姐,你醒醒”

这一次,他明显察觉出被褥下的不对劲。

脑子里嗡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片空白。

他无知觉地张动嘴巴,想要叫醒她,但是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抬起来,远离被褥。仿佛稍稍一碰,就会惊飞了下面的人。

“姐”良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抖得厉害,又轻轻晃了晃她。

触感僵硬如木。

他神情木然,缓缓移动手指,挪到她鼻下。

不小心碰到她的鼻尖,一片冰凉。

其实不用探鼻息,她的脸色青白一片,显然已经失去生机多时。

裴九凤犹不相信,手探在她鼻下良久,等候那一点没散去的微弱气息。

他等啊等,没有等到。

“不,不。”他颤声说道,哆哆嗦嗦着掀开被子,毫不顾及礼教,将手掌覆在她心口,祈盼那里还有微弱的跳动。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一点点跳动。

“咚”硬邦邦的什么从怀里掉落,他迟钝地缓缓垂下头,看到脚边躺着一条鱼。

那是他为她带回来的鱼。

鱼头被砸破了,是他担心路上鱼跳动,引起旁人注意跟他抢夺,在捉到鱼的第一时间就把鱼砸死了。

他想给她煮鱼汤喝的。

这一次,他一口也不会喝,全都给她喝。

“不,不,这不是真的。”他双手捉在她臂上,摇晃她的身体,“姐,你醒醒,你醒过来,姐”

硬邦邦的手臂,昭示着她早已经被冻僵。随着他的摇晃力度变大,她整具尸身在床上摇动,硬邦邦的,直进直退。

“不,不是这样。”眼眶骤然涌上热意,迅速模糊了视线,他张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咽,“姐,姐,你醒醒,你不能不能”

她怎么能死

他可以死,她不能。

他钓了鱼,还没有煮汤给她喝。

他还没有把她养得白白胖胖,水灵灵的,脸颊白里透红,头发乌黑光亮。

他应该死在她前头,让她吃他的肉,多撑几日。

“姐呜呜呜”

他跪坐在地上,伤腿处传来的钻心疼痛丝毫不能博取他的注意,额头抵在她冻得僵硬的手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钓了鱼,你还没吃。”

“可好吃了,是新鲜的鱼,不会吃坏肚子。”

“鱼很大,可以吃好几顿。”

他哭得跪不住,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得肝肠寸断,悔恨难当。

他不该出门的,他应该在家里守着她。

早知道她会饿死,他应该从腿上割一块肉,煮给她吃,有了吃的,她就不会死了。

她是活生生饿死的

他就不应该离开,他连她最后是清醒的还是在昏睡中离世的都不知道。

如果她最后一刻醒过来了,叫他的名字,想跟他说话,结果他却不在,她该多失望

一想到她走的时候是带着遗憾的,他就哭得不能自已

“我错了我错了”

他嚎啕大哭,捶着胸口,恨不得拿把刀子,捅进胸膛里,把那颗痛得快要碎裂的心剜出来。

“我知道错了,你别死,求你别死。”他抓紧她的手臂,使劲摇晃着,像要将她摇醒。

从没有人对他好过。

她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

虽然她会骂他、打他,但那都是因为他自私任性。可即便他自私又任性,一点也不体贴她,她仍是接纳他、养活他。

她有一口吃的,就会分他半口。

他被王李二人打断腿,她明明要来那么多银子,可是一口好吃的都舍不得吃。

她那么想吃啊

他生了病,她彻夜照顾他。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做着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活计,一声抱怨也没有。

她一直在吃苦,从没有甜过一点点。

裴九凤哭得一脸泪,简直恨不得死过去“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为什么是你,你不该死,不该死啊”

他恨得用头撞着床板,不知道怎么折磨自己,才能排遣铺天盖地的悔恨和痛苦。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您让我死吧”忽然,他仰起头,满脸祈求,“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救活她,您可以的,是不是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活她吧,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她这么好的人,她不该死。

他才该死

随着他话音落下,蓦地一股异样感传遍全身,裴九凤一怔,紧接着眼前空间扭曲,一股抽离感传来

他感觉到王大春的手臂如鱼一般滑脱他的掌控,立时瞪大眼睛“不”

可是眼前情景仍旧飞快远去,他拼命向前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彻底看不见了那间破旧的房屋。

“不”裴九凤猛地坐起,睁眼看到熟悉的寝宫,怔愣片刻,立刻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听到里面的动静,外头伺候的宫人们走了进来“皇上”

“滚出去”裴九凤看也不看,自己抓过衣裳穿好,匆匆套上鞋子,边系衣带边大步往外走。

他披头散发,眼眶红红,神情悲伤,好似死了爹娘一般,令宫人们惊讶又不解。

皇上是做了噩梦吗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竟叫他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皇上,您要往哪儿去”纵然心中不解,但是看到他大步往外走,连大氅都没披,宫人们立刻追了上去。

裴九凤目标明确,那就是饲养骏马的地方。

牵了三匹良驹,自己跨上一匹,双腿一夹马腹“驾”

嗒嗒嗒

宫道上响起马蹄声。

宫人们只觉一道人影骑着骏马如电一般闪过,转眼间就远去了。

后面跟着“皇上”“皇上”的呼喊。

皇上忽然出宫,这是没头没尾的事,但随身侍奉的太监、贴身保护的侍卫都要跟上。

只是,谁也没有裴九凤快。

他牵的是最好的三匹马,其中一匹累了,就换另一匹。

出了京城,一路驰往青县方向。

太监和侍卫的马追不上他,而他连着跑了一天一夜,期间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执着而疯狂。

众人不解又无奈,只得尽力追赶。

裴九凤骑着良驹,一路飞奔进了青县的城门,一手紧紧攥着缰绳,上身往前倾,恨不得自己会飞。

终于,马儿停在王大春姐弟家的门口。

他一扯缰绳“吁”

一日一夜,滴水未进,他整个人疲惫得厉害,几乎是从马上掉下来。双腿发抖,站在门前,伸出的手也在抖,顿了顿,用力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没有拴。

似乎怕惊扰到什么,他脚步放得极轻。

站在屋门前的那一刻,他的心提得高高的,抱着一丝希望那都是梦,王大春没有死。

“她没死。”他在心里说,“孤牵挂她,只要她在,妖人想让孤做什么,孤就做什么。”

王大春是有用的。

她怎么能死呢

抱着这丝希冀,他缓缓迈进了正屋。光线一下子暗了三分,他屏着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床边。

这一看,目眦欲裂

“不”

熟悉的破旧被褥下,微微隆起一道人形。

床下,倒着一道身影,没有声息。

裴九凤看也不看地上,大步走过去,甚至将王大根的尸体一脚踢开,走到床前,看着两层破旧被褥下蜷着的人。

她生着一张令他熟悉无比的脸,已经死去多时,连营养不良的黄不拉几的面色都没有了,此刻脸色青灰,毫无生机。

刹那间肝肠寸断

“不”忍了一路的眼泪顷刻间迸出,他慌乱捉过她的手,哆嗦着捧在手心里,“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接受

他不信她死了

但掌心里冰冷僵硬的手,昭示着主人的命运。

她死了。

“不,不”裴九凤扑通一声跪下,抱着王大春的手,呜呜咽咽,“你不能死,都是我的错,我才该死”

他哭得快要断气,想到那晚她忽然抱住他,对他说“等我死了,你就吃了我”,难道她早就预知了死亡